写啥都行

第七章 玉珂

“姐姐,喝水。”静儿将盛满温水的瓷碗推到伏清昭手边。

伏清昭接下喝了一口,问道:“所以,村口的花轿就是那血煞魔君送来的?”

“正是,血煞魔君每三月就要迎娶一位新娘子,他的手下把花轿与嫁衣送到哪儿,第二天晚上这个地方就得送一个姑娘上花轿。”静儿说完看向床上摆着的红嫁衣与盖头,轻轻叹了一口气。

下山后,伏清昭并未详细计划路线,只是一路向魔气浓郁的西南方向行进。今日路过这黄门村时,看见路口停着一顶孤零零的花轿,觉得此事有异,于是进村查看。

伏清昭摩挲着碗沿上的缺口,又问:“那这新娘子是怎么选出来的?”

“血煞魔君只说要貌美的姑娘,花轿停在哪里,那地方就得送一个漂亮的女孩子上花轿。”

伏清昭仔细打量静儿,柳眉杏眼,粉面桃腮,除却有些体弱,确实是个好看的姑娘。

“这么说,新娘子的人选是你们村子自己商量的?”

“是。”

伏清昭看了看在一旁正襟危坐的何三夫妇,衣服上打满补丁,眼下这土屋也是十分逼仄。不过静儿虽衣着朴素,却并非久经劳作的样子,想来生活虽捉襟见肘,但何三夫妇也十分宠爱这个身体不好的女儿。

不过,不知道村里其他人是如何与这对老实本分的夫妻商议的?

她思索了一下开口:“可选出的那一家就一定愿意吗?”

静儿摇摇头:“一般商定了哪一家,村子里其他人家就共同替这一家缴了下一年的赋税。如果这一家不愿意,就得替整个村子缴了下一年赋税才能再换其他人家。”

伏清昭环视四周,心下了然,又问静儿:“那你愿意吗?”

静儿笑了笑:“我?我愿意的。姐姐你也看到了,我打小身子弱,不能干活,家里又……本来也不好说亲,是爹娘疼爱,才一直养着我。这样也好,家中也能少些负担。”

伏清昭看着她,语重心长地问:“你可知被送去的新娘子会有何下场?每三月送去一个姑娘,被送去的姑娘有谁再听过她们的消息?”

静儿盯着伏清昭的眼睛,认真地开口:“知道,大家都说血煞魔君住的断头山后山堆满了新娘子的白骨。可是姐姐,我不怕。”

伏清昭又问:“如果,我有法子救你呢?”

一旁的何三闻言连忙跪下叩头:“姑娘,姑娘一来我就看出姑娘不是凡人,求姑娘救救静儿,姑娘要什么,哪怕是我这条命都给姑娘!”他边说边不断磕头。

伏清昭将他扶住:“我不要什么,等会我替静儿上那断头山。”

“姐姐!这怎么行!”静儿急急起身,何三躬身的动作也一滞,顿时手足无措。

伏清昭抬手止住:“放心,你们也看出我非凡人,我为除魔而来,断头山本来我就是要去的。”

她看了看天色,暮霭沉沉,向着何三夫妇道:“天不早了,走吧。”

伏清昭起身欲走,静儿母亲手中拿着嫁衣与盖头,面露难色地看着她:“姑娘,这是那血煞魔君送来的……”

伏清昭本想拒绝,看着这妇人惴惴不安的样子又接过盖头:“我还在服孝,就拿这个吧。”

她抬脚走出去:“放心吧,以后断头山不会再有这些东西送来了。”


天色昏暗,最后一点儿光亮也沉在了远处的山后。

伏清昭坐在轿中闭目静心,忽而睁开眼,有声音从前方传来。

“来了。”她低低地说了一声。

花轿外面何三赶忙盯向路尽头,屏住呼吸细听。

远处隐约穿来吹吹打打的声音,声音越来越近,只见一队迎亲的魔修正浩浩荡荡地过来,眨眼间就到了花轿前。

为首的是一个獐头鼠目的矮小男子,穿着大红的迎亲衣服,更显得他面目猥琐诡异。

他抬了抬下巴,看向何三:“这花轿中的是你什么人?”

何三忙弯腰:“回大人,是我女儿、女儿……”

“赵卿。”轿中一道清凌的声音传来。

男子又说道:“我们大王可只要美人儿,到时候掀了盖头,你女儿要是个丑八怪……哼哼,小心你的脑袋!”

何三又连连作揖:“是是是,大人放心,我女儿打小就生的好看,是我们这儿……”

矮小男不耐烦地摆手打断:“行了,行了,哪有时间跟你废话。”

他又示意身后人抬起轿子,一队人马来去匆匆,很快就不见踪影了。

伏清昭坐在花轿中,一路颠簸了约一个时辰,外面变得亮堂起来,有光透过轿帘映出一片红影。

同时响起的还有一片嘈杂之声。

“恭贺大王新喜!”“大王今日真是容光焕发!”“大王又得美人儿!”………

“大王,新娘子给您接来了!”

轿子停住,她听到矮小男谄媚的声音,握紧手中含光。

血煞魔君身着喜服,从王位上起身,走到花轿前停住,伸手去掀轿帘:“我来看看这次的新娘子长得……”

他脸色一变,飞身后退数丈,左手捧着右手,右掌中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血正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

当今的魔多为魔气化形,实力强横者日久则可修成实体,但能修出如人一般血肉之躯的魔则是寥寥,自魔尊须阎死后,而今存世的也只剩下几位可称“魔君”者。

半截轿帘飘飘荡荡,缓缓落在地上。

轿中走出一个一身素服,簪着白花的女子,手中握剑,眉眼清冷。

血煞魔君见伏清昭这一身装扮,怒极反笑:“美人儿,为夫还活得好好的呢,怎么就急得戴孝了!”

伏清昭将含光横于身前,缓缓拔出:“你这句话说错了两处,第一,你可不配我给你戴孝,第二,你马上就要死于我剑下了!”

剑身泯然无际,剑气凛凛划破殿中喜庆的红光。

血煞魔君神色一滞,目眦欲裂,周身爆发出强烈的魔气:“含光剑,你是归藏门伏清昭!”

“这句话倒是说对了。”伏清昭话音未落,身形已距花轿甚远,眼看将至血煞面前。

“还不都上!”血煞魔君狂吼一声,殿中众魔闻言纷纷而动,从四面八方扑向伏清昭,乌泱泱将她周身遮住。

伏清昭丝毫未受阻滞,眼中只有血煞魔君,右手剑势直指他面门,左手施诀,脚下显出金光阵法,凡近身的魔瞬间都滞于阵中,被无数道金光束缚住。

伏清昭左手变换,阵中燃起极为耀眼的金光,以雷霆之势吞噬着魔气,一时惨叫声四起。

弹指间魔气烧尽,殿中归于寂静。

此时含光已至血煞胸前,他并未闪躲,而是在剑尖划破衣襟时极力拧转腰部,左手直接握住含光剑锋,右手成爪,魔气为刃,刺向伏清昭颈间。

伏清昭执剑手腕翻转,身形微动,左掌凝气击中血煞心口,与其擦身而过。

这一剑竟然生生削下血煞四指。

血煞双手血流如注,身形踉跄,他极力稳住脚下,眼中愤怒烧得赤红,长啸一声,直奔伏清昭而来!

伏清昭执起被血染红的剑,飞身而起,正要血煞正面相照。

眼看伏清昭人影将将要到面前,血煞魔君骤然停下,瞳孔大震,她不见了!

血煞魔君心中只道不好,就要转身,只觉胸口一凉。

他低下头,含光穿过心口,被他的血染出剑锋的模样。


殿中一片死寂,红烛摇曳,烛影时明时暗。

伏清昭缓步走至失了大半轿帘的花轿前,剑尖挑出轿中扔着的红盖头,细致地擦着剑上血迹,不经意地开口:“过来。”

殿中金柱后,一个虬髯大汉手足并用地爬出来。

“姑娘饶命!姑娘饶命!我没害过人,我只是服侍大王、服侍魔头起居的,我没害过人啊姑娘!求姑娘饶命!”他“咚咚”地不断磕头,声音在空旷的宫殿中不断回荡。

“好了,先停下,我问你一些事。”伏清昭打断他。

“是,姑娘请问,姑娘请问!”大汉停下,恭敬地跪着。

“据此地最近的魔君是哪一个?”

“是占据百越泽的玄冥魔君!姑娘不知,这玄冥与血煞都曾是魔尊须阎座下魔将,有同、同……”

“同袍之谊。”

“对对对!同袍之谊!”大汉忙点头,说着又小心翼翼地抬头:“姑娘要是想杀玄冥,我有一计。”

伏清昭饶有兴味地看着他:“哦,什么计策?”

“这玄冥没什么别的爱好,就是喜欢凡间话本子里那些个‘强取豪夺’的路数,什么心有所属的貌美少女、琴瑟和鸣的秀丽人妻、清冷倔强的俊俏小寡妇……”大汉说到此还意有所指地看向伏清昭。

清冷倔强的俊俏小寡妇伏清昭淡淡地扫了他一眼:“所以呢?”

“姑娘您也知道,现下魔道乱得很,各个魔君不是你杀我就是我杀你,我们这些手下改投主君是常有的事儿。我是血煞魔君副将,这血煞死了,我带着断头山的金银珠宝去投奔和血煞有同袍之谊的玄冥魔君再合适不过了!到时候我再把姑娘您给献上去、假意、假意献上去,您趁他不备杀他,那还不是手到擒来!”说完他讨好地笑了笑。

伏清昭点点头,却又问:“你不是服侍日常起居吗?怎么是血煞副将?那我杀的这些呢?”

大汉谄媚地笑着:“回姑娘,这些也是副将,血煞魔君共有二十七位副将,各司其职,我就是第二十七个。”

伏清昭揉了揉眉心。

魔气所化的魔头基本上都不曾受过教养,更不曾识文断字,因而麾下建制管理混乱不堪。

“好,就依你所说。你叫什么名字?”

“玉珂。”

伏清昭看着眼前这魁梧大汉,有些迟疑地开口:“玉……什么?”

“回姑娘,玉珂,美玉的玉,琼珂的珂。”玉珂有些自得地回道。

现今魔修多不通文字,伏清昭见过叫“大黑”的魔,也见过叫“威猛”的魔,眼前这位玉珂却是真真切切令她不知作何感想。

“这个名字是……你自己起的?”

玉珂低了声音:“不是,是一位姑娘起的。”

“什么样的姑娘?”伏清昭有些惊讶。

“是……从前的一位姑娘。”玉珂指了指喜轿。

“这姑娘与其他新娘子不一样,总是笑眯眯的,当时来到这就自己走出喜轿,掀了盖头,还和我们一起喝酒。”

“她不像其他姑娘一样总是哭丧着脸,一直都是挂着笑,还总与我说话。”

“知道我没有名字,就说要给我起个名字。”

“她说要仔细想个好名字,一想……就是三个月。”

“有一天,她央求我,让我在她死后把她埋在向北的高处,她说这样能望到家。”

“她还说等她死后就把她的名字给我,美玉的玉,琼珂的珂,是很好的意思。”

玉珂哽咽了一声:“后来,我就把她埋在后山那棵年头很久的枫树下面,朝着北,又高,秋天的时候最好看了……”

殿中寂静无声,烛影明灭,光渐渐暗下来。

伏清昭看着手中浸满血的红盖头,施起一个引火诀,火舌爬上盖头边缘,血与火之中映出她的神色是从未有过的冷厉。

她抬手,将燃着的盖头扔入花轿,轿子慢慢燃烧起来。

火光大亮,照出昏暗宫殿的每一处角落、照在满地的鲜血与血煞尸体上、照得伏清昭溅着血的白色裙角似要燃起。

她转身。

“走吧,玉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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