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一片缟素
太清殿。
伏清昭与卫栖瀛将苍平镇之事一一详述。
上意真人听完后略沉吟了一会:“你们辛苦了,我已知晓,这两日就与六合宗姜赐商议。”
说完又慈爱地看向伏清昭:“清昭既要入至人境,那便早入凝心洞闭关吧。栖瀛,你安排好此事。”
“是,掌门/师父。”二人行礼后退出。
凝心洞口,卫栖瀛施诀打开结界。
伏清昭望着幽深的洞口:“至人境非比寻常,闭关一二十年也是常有的事,眼下时局不稳,我这次不知要多久才能出来。”
卫栖瀛伸手理了理她的头发,又把衣领抚平:“可咱们清昭乃是天纵奇才,你不是说师兄料事如神吗?我看至多三年两载,伏清昭的大名就会又一次响彻三山十二宗。”
他略低下身子,眼睛与伏清昭平视着,语带笑意:“等你出来,师兄再给你做茯苓糕。”
“好。”伏清昭低低地应了一声,转身踏入前方万籁俱寂之地。
卫栖瀛看着她慢慢走远,身影变得模糊,渐渐只能听到回荡着的脚步声,也很快隐于一片幽静的黑暗。
最终一切归于寂静。
黑云压顶,压得天很低很低,空气中一片沉闷之气。
鄢珣在登云台日常巡视弟子们练剑。
骤然间,上虞山后山凝心洞的方向一道金光直冲云霄,只一瞬就撕开了覆顶的乌云,金光向日散尽压抑的沉郁,只剩下天朗气清。
“伏师姐!”骆瑶台看向金光连忙收剑,向伏清昭的院子跑去。
师姐不愧是师姐!只用了一年就进阶至人境!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一会见到师姐……
她突然停下来,环顾了四周,一下子泄了气。
一会见到师姐……要怎么说啊?
伏清昭走出凝心洞,闭上眼睛静静感受真气在体内的流转。
炼神合色,神已通灵,这就是,至人境。
她睁开眼,不知为何,与之前每次破境后不同,此次心中隐隐总觉不安。
这种不安的感觉在御剑于上虞山上空时到了极致。
看着下方的上虞山,伏清昭有一瞬不知身在何处。
满山素白。
一片缟素。
她定了定心,落于自己院门前。
骆瑶台正于门前踯躅,恍然间她仿佛又看到了一年前在此徘徊许久的小姑娘。
“师姐!”骆瑶台急急忙忙迎上来:“师姐你……”
伏清昭抬手打断她:“瑶台,我不在的时候发生了何事?”
骆瑶台望着她面露难色,犹豫了好一会,深吸一口气,一咬牙一闭眼:“卫师兄……没了!”
伏清昭心中一沉,握紧手中含光,稳了稳声音:“什么意思?”
“半年前归藏门与六合宗合力查出魔尊须阎欲以化魔之法炼化万魔,以投身断厄山,修补魔脉。姜宗主推断须阎很可能在‘荧惑守心’之时重开魔脉,当时卫栖瀛师兄、鄢珣师兄、宋疑星师姐、孟甘棠师兄先行赶往断厄崖,门中其余弟子与其他宗门再陆续奔赴。哪知须阎见此狗急跳墙,竟要提前重开魔脉,于是师兄师姐们与其力战断厄崖,孟师兄重伤,卫师兄……跟须阎同归于尽,跌入崖底、尸骨无存……”骆瑶台声音渐轻,说完低着头,不敢看伏清昭脸色。
尸、骨、无、存。
伏清昭在心中一个字一个字默念了一遍。
她甚至感知不到自己现下情绪,脑海中只一片空白。
“师姐?师姐?”
骆瑶台看着伏师姐怔怔地走入卫师兄院中,门在她面前关上。
“师姐如何?”鄢珣赶过来只见骆瑶台坐在卫师兄院门前,背靠着门扉,一张脸苦着,皱眉托着腮。
“不知道,师姐听完就进去了。”骆瑶台摇了摇头:“鄢师兄,我就在此处守着吧。”
“也好,我先去回禀掌门及各位长老。”鄢珣颔首,又匆忙离去。
伏清昭走进师兄房间,屋内陈设如旧,干净整洁。
一切都像师兄还在时。
师兄……还在时。
她不自觉地握紧双手,指甲深陷,掌心传来尖锐的疼痛。
她打开柜子,映入眼帘的是一套精致的糕点模子。
对了,入凝心洞前师兄说过出来后要给她做茯苓糕的。
每年生辰的时候师兄都要给她做茯苓糕,再有就是破境的时候也会做一次。
茯苓糕,师兄说念起来和她的名字很像。
每做一次茯苓糕,清昭就长大一些。
她手指轻轻抚过模具,是桑和叶的样式,从前没有见过,应该是这一年师兄新做的。
柜子顶层还放了一个金丝嵌玉的盒子,师兄很少用这样华丽的东西。
伏清昭轻轻取下来,打开,里面齐齐整整地放着许多旧剑穗。
她编的剑穗。
“师兄每年给我做一次茯苓糕,那等师兄生辰我就给师兄编个剑穗吧。”
“也好,挂在却邪上我日日带着。”
说这话的时候她跟师兄还很小,一起坐在桑和树下,那时桑和树也未长成现在这般遮天蔽日的样子。
师兄还欠她一次茯苓糕。
她还欠师兄一条剑穗。
伏清昭坐在师兄房中有些悲伤地想。
窗棂透过的光渐渐暗下来,她静静地坐着,连同屋内的所有一点点陷入无边黑暗。
清晨,晨曦刚刚爬上上虞山。
伏清昭打开门,骆瑶台一下子没坐稳,迷迷糊糊地靠在她身上。
“你在这守了一夜?”
“啊?对,师姐。”骆瑶台揉揉眼睛。
“你去禀告掌门,我有事要与他商议,半个时辰后我去太清殿。”说完伏清昭朝自己院子走去。
太清殿前,鄢珣问骆瑶台:“师姐没说什么事吗?”
“没有,师姐只说……师姐!”
鄢珣抬眼,伏清昭正拾级而上。
一身素服,发上戴一朵素白绢花。
伏清昭走近,向他点头致意,而后走入殿中。
上意真人正背对着伏清昭立于殿中,抬首望着那块“海晏河清”的匾额。
“清昭,你有何事要与我商议。”上意真人转过身来,伏清昭只觉不过一年,掌门竟老了这么多。
她跪下伏首:“掌门,我欲下山。”
“下山为何?”
“除魔。”
“何处除魔?”
“何处有魔,含光便往何处。凡我见者,皆斩于剑下。”
伏清昭抬头,眼中坚定,静若深潭。
上意真人长叹了一口气:“清昭,你可知,归藏门这一代不能再有折损了。”
“须阎已死,如今魔道群魔并起,割据称雄。大乱之时,正是机会,归藏不能再这样被动了,难道要等他们休养生息,等下一次阴谋诡计,等着……再有人殒身断厄崖吗?那这样师兄的牺牲又有什么意义?”
伏清昭低头望了望手中剑:“师兄虽然不在了,却邪之志不可夺。此后我承师兄遗志,含光可诛天下魔。”
殿中一片静默,良久,上意真人又转过身。
“去吧,要好好地回来。”
伏清昭再次深深稽首。
她走出去,骆瑶台眼中含泪,依依不舍地望着她。
鄢珣、宋疑星、孟甘棠连着门中许多弟子正静静地站着殿外。
伏清昭走到鄢珣面前:“此后,归藏门就交给你了。”
“是,师姐。”鄢珣低声应答,身后弟子们齐齐躬身向她行礼。
伏清昭拱手,向他们行了一礼,慢慢走下台阶。
一人一剑。
渺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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