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啥都行

第十章 浮生

炎夏已过,日光变得轻软,洒向千峰密叶。青山隐隐,山色遥连,染烟霞新绿。

马车门敞着,车厢内铺满了软垫绣枕,伏清昭惫懒地躺着,随着马车行进规律地颠簸,暖风熏得意识昏昏,半梦半醒间闻到木樨的味道。

她睁开眼睛,拢了拢神思,微微起身靠在绣枕上。

卫栖瀛曲膝坐在车辕上,背靠着车门,正握着一簇木樨,听到车厢内动静回头,侧身将手中木樨递给她。

“还有大约半日就到获鹿城了。”

伏清昭接过,深绿叶片下簇拥着细碎苔粒般的嫩黄花朵,一时间车厢内都充斥着香气。

她又躺回去,随手在身旁小柜中翻了翻,衣裳被褥、吃食点心、伤药纱布、话本游记……甚至还备了一套妆奁。

“师兄的这位‘魔君使者’做事也太妥帖了。”伏清昭感叹:“是怎么寻来这样的妙人?”

“他从前在三静宗修行。”

伏清昭了然道:“三静宗宗主晋寒在这一代中可算得上是佼佼者,可惜年纪尚轻便亡故了,也没有亲传弟子,为着接任一事门内明争暗斗,近些年可是实力锐减。”

“不过此事应当还不至于能令修士入魔的程度吧?”

卫栖瀛摩挲着腰间挂着的银质面具,斟酌了一会:“月川……与他胞妹一齐拜于三静宗门下,月川志不在修行,反而于经商一事上颇有天分,不过他胞妹资质过人,被长老韦厌收入座下。”

“初时一切顺遂,韦厌对他胞妹也愈发器重,可月川却很难再与妹妹见面。直至一年前,月川与他妹妹失联一月,他觉得事态不对,暗中寻找,却发现韦厌竟与魔头勾结。”

“月川胞妹乃极阴体质,韦厌用了一种名为‘朱影浮碧’的密法又改造她的身体,若是……与之双修,对于魔修则大有进益。韦厌将其献与魔头,以换取至纯魔气。”

伏清昭疑惑:“韦厌乃修行之人,他要魔气何用?”

“月川说,三静宗有一宝器——炼元鼎,有炼化魔气为真气之用。韦厌本应是上一任宗主,奈何早年间曾受重伤,虽然一直调理,但终究伤及根本,故而才是年纪轻轻的晋寒接任了宗主。晋寒亡故后,宗主之位悬而未决,这些年韦厌心境大变,他苦心钻研出反写炼元鼎符文的法子,将其与化魔之法结合,与魔头做了交易。”

“反写符文,化魔之法。”伏清昭细细思索道:“当时在苍平镇澄娘的事,还有我出关时瑶台曾说,须阎以化魔之法炼化万魔以投身魔脉,可是都与此相关?”

卫栖瀛颔首:“应当是,这些都是后来我与月川谈及断厄崖之事时梳理出来的。断厄崖一役太过仓促混乱,正道与魔道均折损惨重,我在断厄崖附近发现月川之时,他奄奄濒死。须阎为绝后患,发动此役之前与韦厌撕破了脸,也正是在韦厌受伤之际,月川才有机会手刃仇人。”

断厄崖之事,伏清昭一直不愿深想,此时正好借此机会,她将散乱的一桩桩事拼凑起来,终于照见曾经惊天阴谋的全貌,冰山浮出水面,隐于平静之下压抑的阴影顷刻消散。

她心头轻快,悠闲地躺回绣枕,抬起袖子遮面准备再睡一会,看见眼前白色却觉得有些刺目。

“师兄,我觉得我应该换身衣服。”

卫栖瀛看她发间因为睡觉而歪斜的白色绢花,不甚在意地开口:“不用。”

可你一个大活人就在我面前呢!

伏清昭难得有些不知怎么组织语言:“可是我觉得,有些,不太吉利。”

卫栖瀛失笑:“你可是最不在意这些的,未曾想到有一日能从你嘴里听到这话。”

“就这样穿吧,这样会让我觉得这世间属于‘卫栖瀛’的痕迹并未渐渐淡去。”

“毕竟,我们所做之事可谓惊世骇俗,‘卫栖瀛’之名是否有重现于世的那一日,或者那时这世间又是否允许‘卫栖瀛’还活着,都是未知之数啊。”

他说完释然地靠在门边,抬头只见天色高远,薄云孤雁,声稀影淡。

伏清昭闻言正起上身,靠在另一侧门边与他对视:“师兄怎么会这样想?放眼三山十二宗,无论何时,卫栖瀛此人从来不是逝水浮烟。”

她指着连绵远山,郑重道:“而如青山巍峨,背负正道历经阴风诡雨,纵使千秋万载也难崩摧。师兄是我见过道心最为纯正之人,宝剑埋尘锷未残,在我心中,师兄纵使身处混沌也不损其志。师兄,你如今到底是如何想的?”

卫栖瀛伸手扶正她发间的白花,温柔地笑开:“我是在魔道待久了,生出些感慨,又与你久别重逢,有些‘近乡情怯’,哪有你说的那么严重。”

“不过是一身衣裳,不必改换,我也好时时警醒自己,在叱云魔君盛名之下,我其实只是清昭的师兄。”

伏清昭定定地望着他,看他眼神清澈,神情自然未见郁色,才放下心来。

她折下一小枝木樨插在卫栖瀛衣襟处,又道:“那师兄以后就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对了,获鹿城是三静宗管辖之地吧,咱们不直接回度浮宫,从此地绕行是要做何事?”

“找人。”

“找人?”

“魔君穆岫。”

卫栖瀛掏出手札递给她,上面记载着穆岫的生平。

伏清昭接过,并未直接看,而是问道:“是那个凡人入魔,被三静宗宗主晋寒困于凤凰岭的穆岫?”

“正是。晋寒亡故后,凤凰岭阵法消亡,禁制一开,穆岫便不见踪影了。月川从前有些人脉,说在获鹿城发现了穆岫的行迹。”

伏清昭边看手札便问道:“我只听说晋寒镇压穆岫是因为她杀孽太重,既然如此,晋寒为何不直接诛杀,而将其囚于凤凰岭?”

卫栖瀛道:“获鹿城地处信州,穆岫原为信州守将,她女扮男装进入军中,善战且多谋,军功累累,声名极盛。信州处于边塞,自古以来便同关外的赤祆人交战,但当时陈国王室式微,赤祆人剽悍异常,纵使穆岫骁勇善战,可凭她一人难以扭转局势。”

“一次交战中穆岫为搭救同袍不慎暴露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后来那一战战败,不知为何军中城中流传一种说法,说是因为穆岫隐瞒女子身份混入军营,十分不吉利,招致灾殃,信州军才节节败退。流言太炽,穆岫只得解甲归隐。”

“但倾颓之势终究难以抵挡,赤祆军攻破阳平关,当时的信州主将请求议和,赤祆人在穆岫手下吃过太多亏,于是赤祆王廷不仅要求岁贡,还要信州交出穆岫。”

伏清昭指尖用力,揉皱了手札,抬眼看向卫栖瀛:“他们把穆岫交出去了?”

卫栖瀛点头,继续道:“赤祆人并未直接杀了她,而是一直吊着一口气,穆岫在赤祆王廷……受尽折辱。当时正逢三静宗绞杀凤凰岭魔修,凤凰岭靠近赤祆王廷,其魔君受伤出逃藏匿于王廷,奈何受伤太重,死时魔气消散,穆岫因而入魔。”

伏清昭抚着纸上皱痕,问道:“故而,穆岫入魔后,杀了很多人?”

“她入魔后接任凤凰岭魔君之位,屠戮了赤祆王廷,将尸体全扔在信州的护城河里,并放话三日后在城门外要见到将她送出去的人。三日后果然见一人被绑在城门外,她杀了扔在护城河中,又言再三日后在城门外还要见到将她送出去的人……如此往复,护城河中血流漂杵,最终惊动了三静宗,穆岫杀伐之气过重,还是晋寒出手才将其收伏。”

“所以,师兄找穆岫是为了?”

“度浮宫势力日趋壮大,月川虽总管上下事务,但若是我有何意外,他恐怕难以镇住手下魔众。因此,我欲寻一既有谋略又能威慑众魔修之人。”

伏清昭明了,有些迟疑道:“如此,师兄是想找一个副将?”

她没想到有一日说出“副将”竟要这般慎重。

卫栖瀛也是想到从前那些一言难尽的魔君副将,无奈地点头:“这样说也对。”

“不过穆岫在赤祆王廷中毁容,如今应是换了容貌,所以其踪迹难寻。咱们还得想个办法将其引出来。”

“这个不难。”伏清昭扬了扬手札,意味深长地看着卫栖瀛。

“是……什么意思?”卫栖瀛看她这样莫名有些不安。

伏清昭点着手札上的一行字:喜好美人,疑似偏好温柔和顺类型,待证,待证。

她上下打量着卫栖瀛,又在他脸上停留许久,一本正经地开口:“获鹿城地处边塞,归藏门从未在此活动过,应当不会有人认识卫栖瀛。”

说着扯下他腰间挂着的面具:“这面具暂时别戴了吧,挡住了师兄的好容貌。”


四时春是获鹿城最大的客栈与酒楼,每日迎来送往,宾客如云。

李掌柜精于世故,自认为也是见多识广,但这一日来的一对男女真算是让他长了见识。

正是晚间人声鼎沸之时,进来了一对形容亲密的男女。

女子服孝,未着珠翠,但通身气度非凡,貌如明月出尘脱俗。男子着绯衣,秾丽湛然,容光摄人,却是低眉顺眼地跟在女子身后。

二人进来时整个喧闹的大堂静了一瞬,本来昏黄的烛火仿佛都更亮了一些。

女子走近道:“掌柜,开两间上房。”

“哎!好嘞!”李掌柜回过神来,连忙应声,一边记账一边搭话:“姑娘这般气度从前竟没见过,想来姑娘应当不是本地人吧?”

女子浅笑:“不是,我与……弟弟途径此地,预备在获鹿城游玩几天。”

“两间上房,此处上至顶楼右转便是。”李掌柜递过钥匙,又说道:“您要是有什么想玩的想吃的就来问我,保准您满意!”

“多谢掌柜。”女子接过,又向着身后男子示意:“小云,给钱。”

男子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是……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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