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啥都行

第五章 衍天法

客栈。

五人齐聚在晏云生的房间。伏清昭与卫栖瀛相对着倚在窗边,望着街上的人流,其余三人坐于桌前,一时有些静默。

晏云生提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怎么都不说话,来说说接下来要怎么办。”

伏清昭身形未动,目光仍停留在楼下的街道,忽然道:“师兄,我可能要入至人境了。”

话音一落,众人纷纷看向她。

况应是先开口:“伏道友果然是冠绝三山十二宗的惊世之才,佩服!”

姜因宁笑道:“那就先恭喜伏姑娘了。”

卫栖瀛却是毫不惊讶:“我已料到了,我勘神人境中期的时候就想着,清昭应当又要破境了。等回山后,就应当进凝心洞闭关了。”

晏云生“啪”地一声放下手中茶壶,面无表情:“先商议一下此事要如何吧。”

“澄娘是灵,缘何会杀人?那魔气又是怎么回事?还有鲁华遇到的长袍人意欲何为?”

他看向姜因宁:“姜姑娘,你那卦象就只有个方向,没有算出什么细节吗?”

姜因宁摇了摇头:“六合宗所用大衍筮法,亦称衍天法,是以天地之数演算。以人力得窥天道,顺势而为罢了。”

“那就是算不出来什么了?”

姜因宁目光平静地与他对视了一眼,忽而笑了笑:“我虽算不出少宫主明日穿什么衣裳,却能推演出少宫主的姻缘是否顺遂。”

况应是顿时眼前一亮:“姜姑娘,还请演一卦,师兄,宫主已经催了你多次……”

晏云生一把揽住况应是,贴近了,脸上明晃晃地写着:不!要!插!话!

他深吸了一口气,露起一个灿烂的笑容:“好,来,姜姑娘,请你算吧。”

姜因宁解下腰间紫竹筒,取出一把蓍草,又指了指晏云生面前的那杯茶:“少宫主,请在心中默念一字。”

晏云生心浮气躁,心中根本没有想到什么字,眼睛扫视到她发上微颤的金丝蝴蝶,指尖蘸了水,随意在桌面上写出一个“蝶”字。

于是他就看姜因宁拿着一堆草摆来摆去,初时动作流利,后来却越来越慢,最后直接凝滞住了,面上也浮出疑惑之色,甚至有些意外地望向自己掌心。

晏云生见她这般情势,只觉得心绪更加不宁了。

“姜姑娘,师兄的姻缘如何?顺遂吗?”况应是关心道。

姜因宁将蓍草收回竹筒,又顺手抹去桌面水迹,容色平静地开口:“顺遂。”

顺遂?你那根本不是顺遂的样子好吗?快要把我姻缘不顺几个字写在脸上了。

晏云生哼了一声,也不想寻根究底,只觉今日真是诸事不顺,一天生的气比一个月还多。

他压了压烦躁的思绪,说回正事:“那现在怎么办,得先把澄娘找出来吧?”

“今日我与清昭来时遇到一对带着孩子出镇的夫妻。”卫栖瀛面对着他们答道。

“什么意思?”

伏清昭指了指窗外:“街上有人说,街口的刘屠户家新得麟儿。”


一间简单朴素的屋子,屋内陈设一览无余,只床边放着的一个摇篮昭示出此户家中最近有新生命降世。

卫栖瀛环视过后 与众人道:“到时少宫主扮作此家主人在床上,我与……”

“等等。”晏云生拿手指着自己的鼻子:“我扮作主人?我这般风度翩翩,让我扮个屠户?”

卫栖瀛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忽而对着伏清昭说:“躺在床上的这个人很大可能要直面澄娘,必定得沉稳持重而又机敏善变,此等大任我看要不还是……”

“咳,我来。”晏云生打断:“除魔卫道之事,莫说扮个屠户,就是真让我去杀猪……嗯,我是说还是我来吧。”


是夜,无月无星,夜色障目。

忽而一股浓雾升起,紧闭的门骤然被打开,一个素衣女子迤逦而来。

床上的晏云生慢慢握紧手中纯钧。

澄娘先是走近床边摇篮,伸手摸索,此时一道寒芒直冲她而来!

晏云生一把掀去身上的被子,纯钧以雷霆之势出鞘,澄娘急忙侧身后退,剑锋堪堪削下她一片衣袖。

澄娘转身欲逃,伏清昭已手持含光直指她面门,身后,姜因宁正固守于紧闭的门扉处。

她再后退,卫栖瀛、晏云生、况应是分别剑指她后背与左右。

澄娘见状双目欲眦,长啸一声,黑气开始蔓延上双目。

霎时间伏清昭手势微动,剑锋倒转,以剑柄抵上澄娘眉心,将她推至卫栖瀛面前。

卫栖瀛顺势收剑,以双指点在她后心,打上困灵符。

晏云生与况应是分别扣住她双肩,同时发力,将她死死压制住。

澄娘登时如断了线的人偶,双膝跪地,头软软地垂下。

卫栖瀛蹲下仔细查看她,又同晏云生说:“少宫主,烦请你喂给她一颗九转霜雪丹。”

晏云生“啧”了一声,肉疼地掏出一颗,喂入澄娘口中。

澄娘慢慢抬起头来,眼中清明,见到伏清昭等人也不惊讶,只露出一个解脱的笑:“劳烦仙长们为此事奔波,不知有何问题,澄娘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卫栖瀛将她扶起:“请姑娘与我们细说是如何从泥像中逃走,而后又为何做下这灭门之事。”

“我本是以灵化形,寻常死物不能奈我何。只是那符咒着实有些厉害,不仅将我困于泥像之中,似乎还能控制我的神志。”澄娘说着也露出疑惑之色。

“困于泥像中的时候我浑浑噩噩,仿佛身处炼狱,不断地被蛊惑、挑起心中怨愤。如此我日日生怨,却于怨气中慢慢恢复了力量,可是意识也随着力量的强大越发不受控制。终于有一日,我感觉力量积蓄到顶峰,足以冲破泥像,在我逃走的瞬间神志也不再受自己控制了…”澄娘苦笑着,低头望了望自己的手:“后来,便是手染鲜血、万劫不复了……”

“这是……化魔?”伏清昭看向卫栖瀛。

卫栖瀛点头:“应当是。世间万物诞生时都自有定数,为人、为妖、为灵、为魔……是为天定,非人力可及。但依澄娘所言,有人在用一些方法欲炼灵为魔,将不是魔的生灵生生地炼化为魔。”

晏云生恍然大悟:“怪不得我与应是感受到了轻微的魔气,澄娘本身是力量强大的灵,但是刚刚化魔,所以会留下类似新生魔的痕迹。”

姜因宁道:“不过化魔一事多为传闻,广为流传的是当年魔尊常於欲炼化一条魔脉,但是如今种种都被尘封于断厄崖下,其中细节就不得而知了。”

澄娘回忆道:“今世魔气横行,诛而复生。如今存世的魔多为魔气所化,此为天生;但也有一些本身非魔者而引魔气入体,此为入魔;化魔一事,虽有耳闻,但向来晦涩,似乎是借助外物将某些东西炼化为魔。如果依仙长们的推断,那化魔者应当是受制于人,更似傀儡。”

说完她长叹了一口气:“皆因我识人不清才招致如此祸端,我以良人相待,奈何郎心似铁,我竟还自负通天地、晓世情,愚蠢啊……只恨不能手刃那畜生以解我心头之恨!”

伏清昭闻言道:“不必遗憾,鲁华那厮已死于我剑下。”

澄娘望向她盈盈一拜:“姑娘大恩,无以为报。我作下如此恶业,即使非我本心,也是罪无可恕,我已然化魔,为免再有无辜之人丧于我手,趁此时我意识清醒,请姑娘……杀了我吧!”

说完,释然地闭上了眼。

伏清昭缓缓拔出含光:“此剑名含光,泯然无际,经物而物不觉,随我心而动。放心吧,你……不会痛苦的。”

大雾消散,露出天幕月朗星稀,照得人间一片澄明。


翌日。

天光大亮,晏云生轻快地推开房门,一楼大堂中况应是正与伏清昭、卫栖瀛随意闲聊。

“听说临风酒楼的羊方藏鱼做得很是不错,怎么样诸位,此事已了,咱们去尝尝?”晏云生边下楼梯边说:“咦,姜姑娘呢?”

“吱呀”一声,他抬头,看见姜因宁推门,快步走下楼。

“各位,我有事要说。”她走近,神色凝重:“就在刚才,此前我一直演不出的那一卦,终于显出结果了。”

伏清昭看她脸色,觉得事态不对,问道:“卦象如何?”

姜因宁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艮上坤下,山地剥,不利有攸往。”

其他几人虽不太懂,但也已听出不吉之意。

姜因宁又道:“关键是我演此卦时非为一人之故,依我六合宗说法,则此为世间之卦。眼下凭我一人之力尚不能勘破其中真意,需与父亲商议,我欲立即起程回宗门。”

卫栖瀛向她拱手:“此事若有结果,还烦请六合宗知会归藏门。”

姜因宁颔首:“自然,若真有灾殃,还需归藏门广知三山十二宗。”

“各位,就此别过。”她行了一礼便神色焦急地离开了客栈。

晏云生也叹了一口气,揽住况应是肩头:“真是多事之秋啊。既如此,那我们也先走了,我得回去加紧修炼了。”

况应是向伏清昭与卫栖瀛致意:“伏道友、卫道友,后会有期。”

说完,两人也匆匆离去。

卫栖瀛看向伏清昭:“清昭可是也想现在回山?”

伏清昭罕见地犹豫了一会:“不,师兄,我现在心思不定,我们等等再回去。”

“也好,今日恰是中秋,听闻晚上有灯会,我们晚上出来散散心也好。”卫栖瀛握了握伏清昭的掌心,拍拍她手背轻声道。


行人如织,伏清昭与卫栖瀛并肩走在街上,两旁的屋檐下挂满了各式各样的灯笼,照得通明如昼。

卫栖瀛从摊子上买下一枝缀着水珠的荷花,递到伏清昭手中。

伏清昭低头看着手中荷花,开得正盛,几滴水珠在花瓣上滚动,被光照得莹莹的,蕊心嫩黄,微微散发出清新的香味。

“师兄,你累吗?”她突然问道。

“什么?”

“我说,师兄你累吗?”伏清昭抬头看向街上摩肩接踵的人流:“三山十二宗世代以除魔卫道为己任,师兄你劳心劳力为的也是世间清平。可山河不稳,魔气便不消,如澄娘这样的事我们见到的是这一桩,但是没见到的呢?魔气在多少我们看不见的地方源源不断地滋长。我们今日解决了苍平镇之事,可是,更多未涉足之地呢?姜姑娘演出的卦象又是意指将有祸事……师兄你这些年来倾尽心血的、为之努力的似乎还需越过数不清、看不见的深渊,你匡扶天下正义的抱负可能看见尽头?”

“师兄,此种情势,你……不累吗?”

卫栖瀛有些惊讶,没想到困扰她的竟然这样的事。

他思索了一会,开口:“有时身体上会感到疲乏,如练剑未有进益之时、与魔头奋力拼杀之时……不过心中却从不感到劳累。”

“清昭,你可记得你我双亲殉道断厄崖之事?我也曾想当时先辈们舍生忘死为的是什么呢?这世间似乎有些事可能无关己身,但总要去做的。可是我又想哪有真的无关己身的事呢?世间之事休戚相关,命数难定。那一些总要有人去做的事,我想试一试。”

伏清昭低声感叹:“师兄心怀大义。师兄应当知道我,我并无你那般的理想与信念,除魔对于我,只是一件能做、要做的事情,其他外物并不关心。但是凡大能者,似乎都是悲天悯人。我这样的想法更像是山下的凡人,他们劳作生活,我除魔修炼,只专注于自身,好像没什么分别。”

“师兄会不会觉得我不该这样想?”

卫栖瀛抬头望着檐下的灯笼,描着竹报平安的画,温和地开口:“怎么会?只要不心存恶念,故作恶行,不做伤及他人、殃及无辜、有损于法度伦理之事,正常地生活不就很好吗?”

他回头看向伏清昭,郑重地回答:“无论是先辈们还是我,求的不过是还天下以太平,为的就是万千黎庶都能如你想的这般安稳、平淡地生活。”

伏清昭将手中荷花又插到卫栖瀛臂弯之中,心中烦杂的思绪业已消散。

“好,那以后……”她顿了顿:“以后,师兄继任掌门,总掌天下修士,将正道管理得井井有条。我就还如现在这般,只要下山除魔就好,剩下的就都交由师兄操心了。”

她说的是成婚以后,卫栖瀛自然也听懂了,笑着应了声:“自然。”

他又想了想:“到时候我们再一起去参加晏云生的婚礼。”

“晏云生的婚礼?”伏清昭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姜姑娘在给他演卦之时,开始心有成算,后来却面露疑惑,且无意识地看了自己掌心。我想,应当是她算出来的结果与自己有关,才会如此表现。”

卫栖瀛看着伏清昭面色凝重地上前一步,忽然踮起脚靠近,与他对视着。

伏清昭直直地盯着他,茶色的眸子在光下似琉璃珠般流光溢彩,其中映着万家灯火和……小小的他。

“怎么了?”卫栖瀛听到自己的声音温柔响起。

“我看,师兄真是慧眼如炬。”伏清昭认真地答道。

接着便退回去,歪了歪头,笑开:“依我说,师兄不应当学剑,应当去学什么衍天法才是,必定料事如神。”

说完又转身,步履轻快地向前,发丝微微荡着,拂过她衣衫。

卫栖瀛将臂弯中的荷花握于手中,走上前与她并肩。

“可是,那样我就不是清昭的师兄了。”

评论

热度(5)